第42章[第1頁/共5頁]
掛在枳樹枝上的引魂幡子是賀家坊一個夙起拾糞的老夫發明的,賀耀祖揣著它親身來見田福賢。田福賢平平的反應讓賀耀祖感覺沮喪:“福賢,你千萬千萬不成掉以輕心。斬草除肅除惡務儘。黑娃那一夥逃了躲了賊心可冇死哇!”田福賢仍然雍容漂亮地說:“叔哎,你的話說的都對著哩!黑娃這一幫子死狗賴娃滿是共產黨煽呼起來的,共產黨興火了他們就張狂了,共產黨敗火了他們也就塌火了。”送走了賀耀祖,田福賢就對民團團長命令,把團丁分紅四路到各個村莊去,把黑娃三十六弟兄的家眷帶到白鹿倉來。
黑娃早已遠走高飛。他現在穿一身青色戎服禮服,頭戴硬殼短舌大蓋帽,腰裡結一根玄色皮帶,綴著紫紅皮穗的短槍掛在腰際,非常威武非常精乾地出出進進旅部的領袖構造。這是一支百姓反動軍的加強旅。黑娃已經成為習旅長最可托賴的貼身保鑣。
小娥走進白鹿倉當即感到氛圍不對,叫她膽怯的團丁們一個個全都笑容可掬,不像怒斥仇敵而是像歡迎親戚高朋一樣帶著她走進一個屋子,內裡擺著桌凳並要她坐下。小娥不敢坐,又不敢不坐,就在最後邊靠牆的一個拐角顫怯怯坐下來,低下頭就再不敢抬起來。田福賢在台上講第一句話她就按捺不住心的狂跳,不敢昂首看田福賢的眼臉而是把頭垂得更低了。田福賢的口氣很輕鬆,彷彿在講一個風趣的故事:“我前幾天到縣上去撞見朱先生。朱先生耍笑說:‘福賢,你的白鹿原成了鏊子了。’我想起白嘉軒也對我說過這句話。我才明白嘉軒的話實在是從他姐夫那兒躉下的。嘉軒說這話時我冇在乎當是說耍話的。弄清了這話是朱先生的話我纔在乎了。朱先生是賢人,向來不說誑話,他說的話像是閒話實在另有後味。我返來想了幾天幾夜才解開了,鏊子是烙鍋盔烙蔥花大餅烙(饣+它)(饣+它)饃的,這邊烙焦了再把那邊翻過來,鏊子底下燒著柴炭火。這下你們解開了吧?還解不開你聽我說,這白鹿原比如一個鏊子,黑娃把我烙了一回,我現在翻過來再把他烙焦。”田福賢講到這兒,一向沉默拘束的聽眾紛繁噢噢噢覺悟似的有了反應。田福賢遭到鼓勵,又誠心腸感慨說:“要叫鏊子涼下來不再烙燙,就得把底下的柴炭火撤掉。黑娃烙我是共產黨煨的火,共產黨現在垮塌了給它煨不上火了,以是嘛我現在也撤火——”在坐的家眷全都支長耳朵聽著。田福賢慎重地說:“把你們的後輩丈夫叫返來,甭再東躲西藏了。叫他們返來到倉裡來走一趟,說一句‘我錯了,我再不跟人家吆老鴉了’就行了。哪怕一句話不說隻要來跟我見個麵就算冇事了。我說這話你們信下信不下?”世人不吭聲。這時有人站起來證明:“我是黑娃三十六弟兄的二十一弟兄。我跑到涇陽在一家財店主熬活,團丁把我抓返來。我隻說非殺了我剮了我冇我的小命了。田總鄉約跟我隻說了一句,‘歸去好好過日子,再甭跟人瞎鬨了’。我現在實實悔怨當初……”又一個小夥接著說:“我躲到城裡一家鞋鋪子給人家抹褙子,夜夜想我媽想我大。我偷偷跑返來給民團逮住了……田大叔寬大了我,我一輩子不忘恩德。”這兩小我的現身說法打動了很多人,人們固然擔憂軟刀子的殺法,但還是情願接管軟的而害怕硬的,當下就有幾小我爭相表態,信賴並感激田總鄉約的恩德,明天就去尋覓逃躲在外的兒子或丈夫返來悔罪。田福賢笑著向表態的人一一點頭,俄然站起來睃巡會場,終究瞅中了低頭坐在屋子拐角的小娥:“黑娃屋裡的,你聽我說,黑娃是縣上訪拿的大犯。其彆人我敢罷休措置,對黑娃我冇權措置,但我籌辦向縣上講解,隻要黑娃返來,我就出麵去作保。仇恨宜解不宜結,化兵戈為財寶,甭把咱這白鹿原端的弄成個烙人肉的鏊子!我佩服朱先生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