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9章[第1頁/共5頁]
已是秋末冬初,白日短促到巧媳婦難做三頓飯的季候。太陽墜入白鹿原西部的原坡,一片羞怯的霞光騰起在西原的上空。白嘉軒雙手拄著柺杖站在地頭,瞅著鹿三一手捉著犁杖一手揚著鞭子悠悠地耕翻留作棉田的地塊,黃褐色的泥土在犁鏵上翻卷著;鹿三和牛的背影垂垂融入西邊的霞光裡,又遠遠地從霞光裡劈麵奔到他麵前來了。白嘉軒手心癢癢腿腳癢癢喉嚨也癢癢了,想攥一攥犁杖光滑的扶把兒,想踩踏踩踏那翻卷著的泥土,想放開喉嚨呼喊呼喊牲口了。當鹿三再犁過一遭在地頭回犁勒調犍牛的時候,白嘉軒扔了柺杖,一把抓住犁把兒一手奪過鞭子,說:“三哥,你抽袋煙去!”鹿三嘴裡大聲憨氣地嘀嗒著:“天短毬得轉不了幾個來回就黑咧!”最後還是無法放下了鞭子和犁杖,很不甘心腸蹲下來摸煙包。他瞧著白嘉軒把犁尖插進壟溝一聲呼喊,趕緊奔上前抓住犁杖:“嘉軒,你不敢犁地,你的腰……”白嘉軒扒開他的手,又一聲呼喊:“得兒起!”犍牛拖著犁鏵朝前走了。白嘉軒轉過臉對鹿三大聲說:“我想試火一下!”鹿三手裡攥著尚未裝進煙末的菸袋跟著嘉軒並排兒走著,擔憂萬一有個閃失。白嘉軒很不高興地說:“你跟在我中間我不舒暢。你走開你去抽你的煙!”鹿三無法愣住腳步,眼睛緊緊瞅著垂垂融進霞光裡的白嘉軒,還是攥著空菸袋記不起來裝煙。
“我的黃貨白貨給匪賊打搶了,又砸斷了我的腰,我不像人樣兒像條狗,我連一句氣話也冇罵還是踏我的軋花機;我不信世上另有啥‘閒話’能把我氣死,能把我扳倒?頂大不過是想算我的炊事賬(正法)罷咧!”
“說是跟村口爛窯裡阿誰貨……”
“雖則是一句閒話,可不是普通的閒話。”
“嘉軒兄弟……我聽人說孝文的閒話……”
七月開端一個溽熱蒸悶的早晨,鹿子霖頭上裹著一匝守孝的白布走進冷先生的中醫堂,腋下夾著一瓶太白酒。進屋後,鹿子霖把酒瓶往桌子上一蹾,順手重新上扯下孝布掛到土牆的木橛上,大聲憨氣地慨歎起來:“先生哥,你看邪不邪?老先生一入土,我阿誰院子一下就空了!空得我一進街門就恓惶得坐不住。今黑咱弟兄們喝一盅。”冷先生很能體味鹿子霖的表情,當即讓相公儘快弄出三四樣下酒菜來,一盤涼拌黃瓜,一盤炒雞蛋,一盤炒萵筍,一盤油炸花生米。冷先生喝酒跟喝涼水的感受和結果一樣,喝任何名酒嘗不出香味,喝再多也向來不見臉紅臉黃更不會晤醉,他看著旁人喝得那麼有滋有味醉得醜態百出常常感覺莫名其妙。鹿子霖嗜酒成性,歡暢時喝愁悶時喝冷甚了喝熱過了喝,乾功德要喝乾好事要喝,進小娥的窯洞之前必須喝酒以壯行;他喝酒不悅意獨個品飲,必得有一夥酒伴起碼得有一小我陪著,一邊諞著笑著喊著,頂痛快的是猜拳行令吵得人仰馬翻,垂垂進入苦不覺苦樂不覺樂的飄飄搖搖的輕鬆境地。“先生哥啊,我有一句難堪的話……”鹿子霖眼睛裡開端泛出酒的氣韻,“思來想去還是跟你說了好!”冷先生冇有說話,從桌上抓住酒杯邀酒,鼓勵鹿子霖儘快說出他想說的話。鹿子霖仰脖灌下一盅酒,口腔裡大聲噓歎著說:“我聽到一句閒話,說是孝文跟窯裡阿誰貨這了那了……”冷先生不由一驚,原猜想鹿子霖能夠要談及他們之間的事,鹿兆鵬拒不歸家的抗婚行動早已袒護不住,處境最為難堪的實在是這樁婚事兩邊的父親,他和他。鹿子霖多次向他表示過深深的歉意,一次又一次給他表示將要采納的禮服兒子的行動……是不是又要采納新的手腕了?千萬猜想不到,倒是孝文和黑娃女人之間產生了甚麼糾葛。冷先生決然地說:“兄弟你這話說給鬼鬼都不信。”鹿子霖大幅度地連連點著頭:“對對對!我剛聽到這話不但不信,順手就搧了給我陳述這件事的人一個嘴巴!我說‘孝文如果跟她有這號事,那廟裡的泥神神也會跟她有這事了’。那人捱了嘴巴跑了,可接著又有倆人來陳述,說得有鼻子有眼,全說是他們親眼瞥見孝文收支那貨的窯,一個說他早晨尋豬撞見孝文進窯,一個說他半夜從親戚家返來瞅見孝文溜出窯來,倆人不是一天早晨見的。你說信下信不下?我還能再搧這倆人的嘴巴子嗎?”冷先生說:“這事如果失實,那比匪賊砸斷腰桿還要短長,這是要嘉軒的命哩!”鹿子霖說:“我打發那倆陳述的人出門時,一人還是給了一個嘴巴先封開口:不準胡說!我想我給嘉軒不好說這話,嘉軒哥內心頭見不得我明淨;可這事不奉告嘉軒哥又不可,今後事情爛包了嘉軒哥又怨我對他瞞瞞蓋蓋;我思來想去隻要你來講這話,我們誰都不想看著白家出醜……他跟你是親家我跟你更早就是了,盼著大師都光光堂堂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