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四、五羊城中(三)[第1頁/共3頁]
郭嵩燾頓時氣到手腳冰冷,放著二百多人的匪防集會晾起來不開,廣東洋務海關軍政要事不睬,睡到下午四五點起來,頭一件事是打坐請神扶乩——這還是朝廷再三降旨表揚,“製夷有方理政循道”的榜樣總督,現在又有了男爵的爵位!他烏青著臉,咬牙格格一笑,兩塊鹹豐銀元丟給那戈什哈,說道:“你帶我去!”那戈什哈得了錢,一邊往腰裡揣,笑道:“謝大人賞。不過卑職真得關照大人一聲,您是道台,坐西花廳是端方名分;您彆亂闖,一闖就闖出禍來,卑職可兜不起。葉製台最煩的就是這時候兒攪了他的壇場……”說著前邊帶路,盤曲逶迤從大堂向西過月洞門,又穿過一帶花籬罩頂石甬道,指著一溜五間房道:“西邊兩間是書房,大帥就在裡頭。這三間是花廳,裡邊隔柵屏風擋著,是相通的。茶水煙巴菰都現成,大人請自便,隻不出聲兒便冇事。”說罷去了。
“是哪位?”
“偶然是呂洞賓,偶然是何仙姑,偶然老祖親身降壇……偶然誰也不來!”
郭嵩燾還待諦聽,卻不必諦聽了。隔壁葉名琛極清脆地問道:“鶴駕光臨了冇有?”
郭嵩燾歎了一口氣,問道:“製軍現在正忙甚麼呢?”
“嗯……”女人的聲音更小。
大師鬨然大笑。郭嵩燾卻感覺內心塞了一團爛絮似的一陣難受,拿著國恥開打趣,這些人太偶然肝。偏轉臉看時,阿誰接辦本的門政戈什哈閒逛著從簽押房踱出來,忙回身出來,迎上去問道:“我的抄本經曆遞上去了冇有?”
“噓——”那女人以指壓唇,指指“書房”,輕手重腳拿起抹布和另一個丫頭揩拭桌椅。
“我有要緊的事,你稟報我要見他!”
站在屏風邊的餘保純答道:“請到了!”
“是鐵柺李——仙家說他是李鐵柺!”
“製軍說過,除了洋務,彆的事一概不準打攪——回大人您呐!”
“請的甚麼神?”
“回大人,”那戈什哈收了笑容,一本端莊答道,“製軍和胡師爺在焚香打坐,請祖師爺降乩。您要不信,卑職帶您西花廳候見,隔窗您就能瞧見的。”
“請神扶乩麼?”江忠源小聲問。
郭嵩燾在隔壁不由心下感喟:若論這三問,葉名琛不算臟汙之吏,隻是如此不學無術科學鬼神,放著多少實實在在的軍政民政要務不睬,一味玩忽,這分子頑鈍顢頂也真是天下少有!胡思亂想間,聞聲一孺子叫道:“吾神降示,設乩架來!”便聽搬乩架聲,挪沙盤聲,簌簌羊毫走紙聲……移時,頭一個孺子叫道:“吾神去也!”
進了花廳,江忠源才曉得那兩塊銀元的服從。滿花廳南北牆滿是亮窗鑲嵌起來的,幕著淡青色的蟬翼紗,連中間的隔柵也都用檀香木屏風橫擋,可開可合,隻是掄著一條厚重的紫紅金絲絨,隔壁書房那邊說話聲音都模糊可聞。花廳裡兩溜窗台,擺滿了盆景花草,甚麼月季、玫瑰、蕃石榴、紅橙、柚子、橘子、鬱金香,有的鬱鬱翠綠,有的掛果累累,有的含苞帶露,有的盛開怒放,美香不成勝收。沿牆有座椅有春凳,都陳著紫檀茶幾,陳列豪華中不失高雅,和門房那邊比起來,真有雲泥之隔。兩個丫頭提著酒壺躡手躡腳正給花兒澆水,見他出去,忙放下壺,一雙並蒂含笑蹲福幾施禮,讓座,泡茶,也不言聲,一邊一個站著。郭嵩燾極不慣這般伏侍,又掏兩元一人給了一枚。那丫頭倒是可兒,莞爾一笑收了,行個禮又去澆水。郭嵩燾半日才恍然,這是這屋裡的端方。略必然心,側耳聽書房那邊動靜,像是有人推磨般傳來軋軋隆隆的聲音,聲音倒是非常纖細。忍不住獵奇,走到帷幕前,撩開一條縫兒看,那蟬翼紗薄得幾近透明,隻見“書房”安插得別緻,北牆正中供著一張祖師畫像,像前案上爐中捲菸嫋嫋,案前另有三張米黃拜墊。說是“書房”,通屋裡不但書架,書也是冇有的。再看幾小我,阿誰斑白辮子穿駝色背心的一望可知是兩廣總督葉名琛,另有一個餘保純是認得的,原是廣州知府,撤差後留在總督衙門,當了葉名琛的清客幕仔;一個戴墨鏡腰繫檳榔荷包的,想必是胡師爺了。另有兩個總角孺子,八九歲的模樣。葉名琛站在神案邊閉目合十喃喃唸誦著甚麼。最奇的地下還反扣著一張桌子四腳朝天,餘保純和胡師爺相對,兩孺子相對,東西南北側身站定,也都閉眼,一概左手前指,可煞搗蛋那桌子竟主動東北西南旋個不住……他看得蹊蹺,摳縫兒哈腰還要瞧個細心,感覺有人扯本身的袖子。轉頭一看是泡茶那位女人,剛要問,那丫頭扯他過來,悄聲道:“千萬轟動不得的!上回鑄錢局方老爺也這麼著,神冇請到。方老爺那是多紅的人呐,第二日就掛牌子撤差!您何必觸這黴頭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