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[第1頁/共3頁]
女英點頭。娥皇病重,本應由母親進宮侍疾,但是周家位高權重,父母非常繁忙,隻能暫派她來。娥皇哭一會說一會,言語之間,又將舊事回想了一遍。她入宮已有十年,重光待她極好,宗子仲寓聰明聰明,次子……便是敬愛又不幸的仲宣。女英挽住娥皇,不住安撫,她才十五歲,從未親曆過骨肉彆離,侄兒的事當然難受,卻畢竟比不上母子情切。她瞧著娥皇的模樣,在心底悄悄假想,倘若母親有朝一日拜彆,又會是何種表情?如此一想,不覺也有幾分淒楚。
重光果然走過來了。娥皇已怠倦地躺回錦被中,蠶繭重新封閉。女英聞聲腳步聲,緩慢地彆開臉去,緊盯著銅鏡。她從鏡裡看到重光身影,纖長漂亮,目色深澈有如一頃碧湖,但是湖光拂過後腦勺,女英的身軀卻驀地繃直,又變得滾熱。就在頃刻之間,那一頃碧水無影無蹤,重光的雙眼化成了火海。
女英正自心中酸澀,卻又瞥見了那雙金縷鞋,約莫先前奔得太急,一雙鞋頭傾斜著,在床下躺成“八”字形狀。她一麵攙住娥皇雙手,一麵暗自探足,想將它們擺正。就在此際,忽聞殿外宮女齊齊呼喊:“國主。”女英驀地縮回腳――是重光,重光來了。
“繡床斜憑嬌無那,爛嚼紅茸,笑向檀郎唾。”
“姊姊。”
她坐上新月凳,脫去鞋履,輕晃一雙鴉頭襪。宮燈緋紅迷離,大殿瑰麗而豪華,女英悄悄摩挲每一件金飾,直至那頂鳳冠麵前,方纔停止。
女英聽得阿誰“他”字,心口竟莫名一動。重光與娥皇伉儷情深,南唐百姓人儘皆知。一念及此,不由望向殿外,天井裡影影綽綽,種著大片梅花,隻是還未長成。女英低下頭,忽又想起兩句唱詞:
這是一樁舊事,早已結滿蛛網,並且蒙上灰塵,卻始終難以被健忘。阿誰平常的江南秋夜,月霧覆蓋著瑤光殿,距今已有一千多年了。
“向人微露丁香顆,一曲清歌,暫引櫻桃破。”
女英伸開嘴,卻冇法吐出半個字,她倉惶回身,重光走上一步,二人相對而立。重光微微一笑,儒雅中自有一派皇家氣度。女英好不輕易開口喚道:“姊――”重光已擺了擺手,又望一眼遠處蠶繭。女英噤了聲,隻用一雙秋波脈脈地瞟著他,重光向她切近了些,他的眼睛燃燒著,行動卻還是平靜而安閒。一陣陣暖和芬香的氣味,輕柔撲在女英前額,她將近站立不住了。
重光掀簾而入,快步來至床畔,女英自發臉頰燙熱,朝後挪了挪,竟冇法正視他。娥皇收回低低叫聲,病弱的眼眸染了一點光彩。她倒在重光懷裡,重光親身端過藥碗,一口口地喂娥皇喝。女英漸漸立起,繞過帷帳,回到妝台邊,鏡中人公然有著櫻桃小口,隻是眉宇間芳華氣味被沖淡一些,卻平白添上多少輕愁。她垂下頸項,盯著足尖,金縷鞋的斑紋一亮一亮,彷彿完整察知不到仆人表情。女英隻覺胸中酸澀越來越濃,娥皇卻在依依與重光說話,女英聞聲她提起仲宣,又咳著說:“若真能好轉,我便再彈琵琶給你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