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1章[第1頁/共5頁]

天明，始達都。都以黑石為牆，色如墨，樓閣近百尺。然少瓦。覆以紅石，拾其殘塊磨甲上，無異丹砂。時價朝退，朝中有冠蓋出，村人指曰：“此相國也。”視之，雙耳皆背生，鼻三孔，睫毛覆目如簾。又數騎出，曰：“此大夫也。”以次各指其官職，率猙獰奇特。然位漸卑，醜亦漸殺。無何，馬歸，街衢人瞥見之，噪奔跌蹶，如逢怪物。村人百口講解，市人始敢遙立。既歸，國中鹹知有異人，因而搢紳大夫，爭欲一廣見聞，遂令村人要馬。每至一家，閽人輒闔戶，丈夫女子竊竊自門隙中窺語，終一日，無敢延見者。村人曰：“其間一執戟郎，曾為先王出使異國，所閱人多，或不以子為懼。”造郎門。郎果喜，揖為上客。視其貌，如八九十歲人。目睛凸起，須卷如蝟。曰：“仆少奉王命出使最多，獨未至中華。今一百二十餘歲，又得見上國人物，此不成不上聞於天子。然臣臥林下，十餘年不踐朝階，早旦為君一行。”乃具飲饌，修主客禮。酒數行，出歌女十餘人，更番歌舞。貌類夜叉，皆以自錦纏頭，拖朱衣及地。扮唱不知何詞，腔拍恢詭。仆人顧而樂之。問：“中國亦有此樂乎？”曰：“有”。仆人請擬其聲，遂擊桌為度一曲。仆人喜曰：“異哉！聲如鳳鳴龍嘯，從未曾聞。”

一少年乘駿馬來，市人儘奔避，雲是“東洋三世子。”世子過，陌生曰：“此非異域人。”即有前馬者來詰鄉籍。生揖道左，具展邦族。世子喜曰：“既蒙辱臨，緣分不淺！”因而授生騎，請與連轡。乃出西城，方至島岸，所騎嘶躍入水。生大駭失聲。則見海水平分，屹如壁立。俄睹宮殿，玳瑁為梁，魴鱗作瓦，四壁晶明，鑒影奪目。上馬揖入。俯視龍君在上，世子啟奏：“臣遊市廛，得中華賢士，引見大王。”生前拜舞。龍君乃言：“先生文學士，必能衙官屈、宋。欲煩椽筆賦‘海市’，幸無吝珠玉。”生頓首受命。授以水晶之硯，龍鬣之毫，紙光似雪，墨氣如蘭。生立成千餘言，獻殿上。龍君擊節曰：“先生雄才，有光水國矣！”遂集諸龍族，宴集采霞宮。酒炙數行，龍君執爵向客曰：“寡人所憐女，未有良匹，願累先生。先生倘成心乎？”生離席愧荷，唯唯罷了。龍君顧擺佈語。無何，宮女數人扶女郎出，佩環聲動，鼓吹暴作，拜竟睨之，實神仙也。女拜已而去。少時酒罷，雙鬟挑畫燈，導生入副宮，女盛飾坐伺。珊瑚之床飾以八寶，帳外流蘇綴明珠如鬥大，衾褥皆香軟。天方曙，雛女妖鬟，奔入滿側。生起，趨出朝謝。拜為駙馬都尉。以其賦馳傳諸海。諸海龍君，皆專員來賀，爭折簡招駙馬飲。生衣繡裳，坐青虯，嗬殿而出。軍人數十騎，背雕弧，荷白棓，晃耀填擁。頓時彈箏，車中奏玉。三白天，遍曆諸海。由是“龍媒”之名，噪於四海。宮中有玉樹一株，圍可合抱，本瑩澈如白琉璃，中故意淡黃色，稍細於臂，葉類碧玉，厚一錢許，細碎有濃陰。常與女嘯詠其下。花開滿樹，狀類薝葡。每一瓣落，鏘然作響。拾視之，如赤瑙雕鏤，光亮敬愛。時有異鳥來鳴，毛金碧色，尾善於身，聲等哀玉，惻人肺腑。生聞之，輒念故鄉。因謂女曰：“亡出三年，恩慈間阻，每一念及，涕膺汗背。卿能從我歸乎？”女曰：“仙塵路隔，不能相依。妾亦不忍以魚水之愛，奪膝下之歡。容徐謀之。”生聞之，涕不自禁。女亦歎曰：“此勢之不能分身者也！”明日，生自外歸。龍王曰：“聞都尉有故鄉之思，詰旦趣裝，可乎？”生謝曰：“逆旅孤臣，過蒙優寵，銜報之思，結於肺腑。容暫歸省，當圖複聚耳。”入暮，女置酒話彆。生訂後會，女曰：“情緣儘矣。”生大悲，女曰：“歸養雙親，見君之孝，人生聚散，百年猶旦暮耳，何用作後代哀泣？而後妾為君貞，君為妾義，兩地同心，即伉儷也，何必朝夕相守，乃謂之偕老乎？若渝此盟，婚姻不吉。倘慮中饋乏人，納婢可耳。更有一事相囑：自奉衣裳，似有佳朕，煩君定名。”生曰：“其女耶可名龍宮，男耶可名福海。”女乞一物為信，生在羅刹國所得赤玉蓮花一對，出以授女。女曰：“三年後四月八日，君當泛舟南島，還君體胤。”女以魚革為囊，實以珠寶，授生曰：“收藏之，數世吃著不儘也。”天微明，王設祖帳，饋遺甚豐。生拜彆出宮，女乘白羊車。送諸海涘。生登陸上馬，女致聲保重，回車便去，少頃便遠，海水複合，不成複見。生乃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