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8章[第1頁/共6頁]

嫦娥

象

次日果來，遂俱歸。然嫦娥重來，恒慎重不輕諧笑。宗強使狎戲，惟密教顛當為之。顛當慧絕，工媚。嫦娥樂獨宿，每辭不當夕。一夜漏三下，猶聞顛當房中，吃吃不斷。使婢竊聽之，婢還，不以告，但請夫人自往。伏窗窺之，則見顛當凝妝作己狀，宗擁抱，呼以嫦娥。女哂而退。未幾，顛把穩暴痛，急披衣，曳宗詣嫦娥所，入門便伏。嫦娥曰：“我豈醫巫厭勝者？汝欲自捧心效西子耳。”顛當頓首，但言知罪。女曰：“愈矣。”遂起，發笑而去。顛當私謂宗：“吾能使娘子學觀音。”宗不信，因戲相賭。嫦娥每趺坐，眸含若瞑。顛當悄以玉瓶插柳置幾上；自乃垂髮合掌，侍立其側，櫻唇半啟，瓠犀微露，睛很多瞬。宗笑之。嫦娥開目問之，顛當曰：“我學龍女婢觀音耳。”嫦娥笑罵之，罰使學孺子拜。顛當束髮，遂四周朝參之，伏地翻轉，逞諸變態，擺佈邊折，襪能磨乎其耳。嫦娥解頤，坐而蹴之。顛當仰首，口銜鳳鉤，微觸以齒。嫦娥方嬉笑間，忽覺媚情一縷，自足趾而上中轉心舍，意蕩思淫，若不自主。乃急斂神，嗬曰：“狐奴當死！不擇人而惑之耶？”顛當懼，釋口投地。嫦娥又厲責之，眾不解。嫦娥謂宗曰：“顛當狐性不改，適間幾為所愚。若非夙根深者，出錯何難！”自是見顛當，每嚴禦之。顛當慚懼，告宗曰：“妾於娘子一肢一體，無不敬愛，愛之極，不覺媚之甚。謂妾有異心，不唯不敢，亦不忍。”宗因以告嫦娥，嫦娥遇之如初。然以狎戲無節，數戒宗，宗不聽；因此大小婢婦，競相狎戲。一日，二人扶一婢效作楊妃。二人以目會心，賺婢懈骨作酣態，兩手遽釋，婢暴顛墀下，聲如傾堵。眾方大嘩；近撫之，而妃子已作馬嵬薨矣。眾大懼，急白仆人。嫦娥驚曰：“禍作矣！我言如何哉！”往驗之，不成救。令人告其父。父某甲，素無行，號奔而至，負屍入廳事，叫罵萬端。宗閉戶惴恐，莫知所措。嫦娥自出責之，曰：“主郎虐婢至死，律無償法；且相逢暴殂，焉知其不再蘇？”甲噪言：“四支已冰，焉故意機！”嫦娥曰：“勿嘩。縱不活，自有官在。”乃入廳事撫屍，而婢已蘇，撫之順手而起。嫦娥返身怒曰：“婢幸不死，賊奴何得無狀！能夠草索縶送官府！”甲無詞，長跪哀免。嫦娥曰：“汝既知罪，姑免究處。但小人惡棍，幾次何常，留汝女終為禍胎，宜即將去。原價如乾數，當速措置來。”遣人押出，俾浼二三村老，券證署尾。已，乃喚婢至前，使甲自問之：“無恙乎？”答曰：“無恙。”乃付之去。已，遂召諸婢，數責遍撲。又呼顛當，為之厲禁。謂宗曰：“今而知為人上者，一笑顰亦不成輕。謔端開之自妾，而流弊遂不成止。凡哀者屬陰，樂者屬陽；陽極陰生，此循環之定命。婢子之禍，是鬼神告之以漸也。荒迷不悟，則顛覆及之矣。”宗敬聽之。顛當泣求拔脫。嫦娥乃掐其耳，逾刻釋手，顛當憮然為間，忽若夢醒，據地自投，歡樂欲舞。由此閨閣清肅，無敢嘩者。婢至其家，無疾暴死。甲以贖金莫償，漁村老代求憐恕，許之；又以退役之情，施以材木而去。宗常患無子。嫦娥腹中忽聞兒啼，遂以刃破左脅出之，果男；無何，複有身，又破右脅而出一女。男酷類父，女酷類母，皆論昏於世家。異史氏曰：“陽極陰生，至言哉！然室有神仙，幸能極我之樂，消我之災，長我之生，而不我之死。是鄉樂，老焉可矣，而神仙顧憂之耶？天運循環之數，理固宜然；而世之長困而不亨者，又何故為解哉？昔宋人有求仙不得者，每曰：‘作一日神仙，而死亦無憾。’我不複能笑之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