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 楊朱篇[第2頁/共6頁]
楊朱曰:「人肖六合之類,懷五常之性,有生之最靈者也。人者,虎倀不敷以供保衛,肌膚不敷以自捍禦,趨走不敷以從利逃害,無毛羽以禦寒暑,必將資物覺得養,任智而不恃力。故智之所貴,存我為貴;力之所賤,侵物為賤。然身非我有也,既生,不得不全之;物非我有也,既有,不得而去之。身固生之主,物亦養之主。雖全生,不成有其身;雖不去物,不成有其物。有其物,有其身,是橫私天下之身,橫私天下之物。不橫私天下之身,不橫私天下物者,其唯賢人乎!公天下之身,公天下之物,其唯至人矣!此之謂至至者也。」
楊朱曰:「豐屋美服,甘旨姣色。有此四者,何求於外?有此而求外者,無厭之性。無厭之性,陰陽之蠹也。忠不敷以安君,適足以危身;義不敷以利物,適足以害生。安上不因為忠,而忠名滅焉;利物不因為義,而義名絕焉。君臣皆安,物我兼利,古之道也。鬻子曰:『去名者無憂:』老子曰:『名者實之賓。』而悠悠者趨名不已。名固不成去,名固不成賓邪?今馳名則尊榮,亡名則卑辱。尊榮則逸樂,卑辱則憂苦。憂苦,犯性者也;逸樂,順性者也。斯實之所繫矣。名胡可去?名胡可賓?但惡夫守名而累實。守名而累實,將恤危亡之不救,豈徒逸樂憂苦之間哉?」
楊朱曰:「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,舍國而隱耕。大禹不以一身自利,一體偏枯。古之人損一毫利天下不與也,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。大家不損一毫,大家倒黴天下,天下治矣。」禽子問楊朱曰:「去子體之一毛以濟一世,汝為之乎?」楊子曰:「世固非一毛之所濟。」禽子曰:「假濟,為之乎?」楊子弗應。禽子出語孟孫陽。孟孫陽曰:「子不達夫子之心,吾請言之。有侵若肌膚獲萬金者,若為之乎?」曰:「為之。」孟孫陽曰:「有斷若一節得一國,子為之乎?」禽子沉默有閒。孟孫陽曰:「一毛微於肌膚,肌膚微於一節,省矣。但是積一毛以成肌膚,積肌膚以成一節。一毛固一體萬分中之一物,何如輕之乎?」禽子曰:「吾不能以是答子。但是以子之言問老聃關尹,則子言當矣;以吾言問大禹墨翟,則吾言當矣。」孟孫陽因顧與其徒說他事。
楊朱曰:「原憲窶於魯,子貢殖於衛。原憲之窶損生,子貢之殖累身。」「但是窶亦不成,殖亦不成;其可焉在?」曰:「可在樂生,可在逸身。故善樂生者不窶,善逸身者不殖。」
衛端木叔者,子貢之世也。藉其先貲,家累萬金。不治油滑,放意所好。其生民之所欲為,人意之所欲玩者,無不為也,無不玩也。牆屋台榭,園囿池沼,飲食車服,聲樂嬪禦,擬齊楚之君焉。至其情所欲好,耳所欲聽,目所欲視,口所欲嘗,雖殊方偏國,非齊土之所產育者,無不必致之;猶藩牆之物也。及其遊也,雖山川阻險,塗徑修遠,無不必之,猶人之行咫步也。來賓在庭者日百住,庖廚之下,不斷炊火,堂廡之上,不斷聲樂。奉侍之餘,先散之宗族;宗族之餘,次散之邑裡;邑裡之餘,乃散之一國。行年六十,氣乾將衰,棄其家事,都散其庫藏、珍寶、車服、妾媵。一年當中儘焉,不為子孫留財。及其病也,無藥石之儲;及其死也,無瘞埋之資。一國之人受其施者,相與賦而藏之,反其子孫之財焉。禽骨厘聞之,曰:「端木叔,狂人也,辱其祖矣。」段乾生聞之,曰:「端木叔,達人也,德過其祖矣。其所行也,其所為也,眾意所驚,而誠理所取。衛之君子多以禮教矜持,固未足以得此人之心也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