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8章 範睢蔡澤列傳[第1頁/共10頁]
蔡澤曰:“主聖臣賢,天下之盛福也;君明臣直,國之福也;父慈子孝,夫信妻貞,家之福也。故比乾忠而不能存殷,子胥智而不能完吳,申生孝而晉國亂。是皆有忠臣孝子,而國度滅亂者,何也?無明君賢父以聽之,故天下以其君父為僇辱而憐其臣子。今商君、吳起、大夫種之為人臣,是也;其君,非也。故世稱三子致功而不見德,豈慕不遇世死乎?夫待死而後能夠立忠成名,是微子不敷仁,孔子不敷聖,管仲不敷大也。夫人之建功,豈不期於成全邪?身與名俱全者,上也。名可法而身故者,其次也。名在僇辱而身全者,下也。”於是應侯稱善。
客卿範睢複說昭王曰:“秦韓之地形,相錯如繡。秦之有韓也,比方木之有蠹也,人之有親信之病也。天下無變則已,天下有變,其為秦患者孰大於韓乎?王不如收韓。”昭王曰:“吾固欲收韓,韓不聽,為之柰何?”對曰:“韓安得無聽乎?王下兵而攻滎陽,則鞏、成皋之道不通;北斷太行之道,則上黨之師不下。王一發兵而攻滎陽,則其國斷而為三。夫韓見必亡,安得不聽乎?若韓聽,而霸事因可慮矣。”王曰:“善。”且欲發使於韓。
王稽辭魏去,過載範睢入秦。至湖,瞥見車騎從西來。範睢曰:“彼來者為誰?”王稽曰:“秦相穰侯東行縣邑。”範睢曰:“吾聞穰侯專秦權,惡內諸侯客,此恐辱我,我寧且匿車中。”有頃,穰侯果至,勞王稽,因立車而語曰:“關東有何變?”曰:“無有。”又謂王稽曰:“謁君得無與諸侯客子俱來乎?無益,徒亂人國耳。”王稽曰:“不敢。”即彆去。範睢曰:“吾聞穰侯智士也,其見事遲,鄉者疑車中有人,忘索之。”於是範睢下車走,曰:“此必悔之。”行十餘裡,果使騎還索車中,無客,乃已。王稽遂與範睢入鹹陽。
秦王屏擺佈,宮中虛無人。秦王跽而請曰:“先生何故幸教寡人?”範睢曰:“唯唯。”有間,秦王複跽而請曰:“先生何故幸教寡人?”範睢曰:“唯唯。”如果者三。秦王跽曰:“先生卒不幸教寡人邪?”範睢曰:“非敢然也。臣聞昔者呂尚之遇文王也,身為漁父而釣於渭濱耳。如果者,交疏也。已說而立為太師,載與俱歸者,其言深也。故文王遂收功於呂尚而卒王天下。鄉使文王疏呂尚而不與深言,是周無天子之德,而文武無與成其王業也。今臣羈旅之臣也,交疏於王,而所願陳者皆匡君之事,處人骨肉之間,願效愚忠而未知王之心也。此以是王三問而不敢對者也。臣非有畏而不敢言也。臣知本日言之於前而明日伏法於後,然臣不敢避也。大王信行臣之言,死不敷覺得臣患,亡不敷覺得臣憂,漆身為厲被髮為狂不敷覺得臣恥。且以五帝之聖焉而死,三王之仁焉而死,五伯之賢焉而死,烏獲、任鄙之力焉而死,成荊、孟賁、王慶忌、夏育之勇焉而死。死者,人之所必不免也。處必定之勢,能夠少有補於秦,此臣之所大願也,臣又何患哉!伍子胥橐載而出昭關,夜行晝伏,至於陵水,無以餬其口,厀行蒲伏,頓首肉袒,鼓腹吹篪,乞食於吳市,卒興吳國,闔閭為伯。使臣得儘謀如伍子胥,加上以幽囚,畢生不複見,是臣之說行也,臣又何憂?箕子、接輿漆身為厲,被髮為狂,無益於主。借使臣得同業於箕子,能夠有補於所賢之主,是臣之大榮也,臣有何恥?臣之所恐者,獨恐臣死以後,天下見臣之儘忠而身故,因以是杜口纏足,莫肯鄉秦耳。足下上畏太後之嚴,下惑於奸臣之態,居深宮當中,不離阿保之手,畢生利誘,無與昭奸。大者宗廟滅覆,小者身以孤危,此臣之所恐耳。若夫窮辱之事,滅亡之患,臣不敢畏也。臣死而秦治,是臣死賢於生。”秦王跽曰:“先生是何言也!夫秦國辟遠,寡人愚不肖,先生乃幸辱至於此,是天以寡人慁先生而存先王之宗廟也。寡人得受命於先生,是天以是幸先王,而不棄其孤也。先生柰何而言如果!事無小大,上及太後,下至大臣,願先生悉以教寡人,無疑寡人也。”範睢拜,秦王亦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