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邂逅[第1頁/共3頁]

三二年虹口那一帶有很多紗廠，過完年又是大肆招工的時候。對於當時候的人來講，女人進工廠做工是蠻俏的，代表了自食其力，起碼也是受尊敬的，蘇佑玲就去應招當了一名紡紗工，跟著一名徒弟學紡紗，吃住全在廠裡。新工頭兩個月薪水很低，蘇佑玲也就圖有個落腳處所能先安設下來。她們食堂是飯蒸得一格格，一人一餐兩格飯，即二兩飯，再憑菜券買菜吃。蘇佑玲和她徒弟普通是打在飯盒裡回廠舍吃，廠舍是八人一間，分高低鋪的，師徒兩人都是底層靠窗位置，住了個對過。

幾次的三班倒以後，蘇佑玲也從一派渾亂中沉澱了下來，當時已快四月了。午後洗過甚坐在視窗篦頭，她這一頭頭髮實在令人戀慕，烏黑油亮，略微刷點生髮油，一綹一綹在她手裡滑來彈去――她的頭髮特彆新鮮，平時都是藏在帽子裡的，終不見天日，好不輕易洗過甚披垂著曬曬太陽吹吹風，便都奸刁非常。

並不是統統美人的結局都很不好。蘇佑玲是個美人，蘇佑玲的故事冇有驚世駭俗，卻也百轉千回，如台上青衣的唱腔，跌宕起伏，幽咽委宛，時而異化一段韻白，聽者隻覺行雲流水，一眼萬年，不覺唱的人已是九死平生。

紗廠都是三班倒，蘇佑玲剛開端很不風俗，特彆是夜班，半夜好幾次都是顧曉春拖她起來的。初春的氣候讓人特彆嗜睡，她受不了苦了便一小我的時候躲起來哭，哭著也就睡著了。那段時候她底子得空出廠門，腦筋裡整天就有那幾部機器在轉作，繼而一想到甚麼時候該上班了便心上一乍，有股惶恐，彷彿廠監“拿摩溫”已經就要罵上來了。單調繁忙的日子一每天持續下去，她俄然很感到一種茫然……

她的這位徒弟姓顧，叫顧曉春，比她大三四歲，她稱其顧姐。顧曉春話未幾，人好。蘇佑玲進廠後最讓她本身感到刺眼的是她腳上穿的繡花鞋，那彷彿就是一個不堪的暗號，和工廠的環境一點都不調和；她又不敢動用那點川資買一雙鞋，在領薪水之前隻能可省則省。那天顧曉春倒是從箱子裡翻出來了一雙黑布搭絆鞋，還是新的，讓蘇佑玲嚐嚐，合適就先穿戴了。“本領還冇學會，倒先穿起徒弟的鞋來了。”蘇佑玲打趣著，把腳一伸一伸地看，廠裡很多女工都是穿的這號黑布鞋。顧曉春一笑，“有甚麼呀，姐妹間應當的。”自洗飯盒去了。

蘇佑玲一向都說她命如草芥，彆人把她當草，她也把本身當草。

她們這個廠舍的前麵是郊區的油菜地，轉眼幾天工夫已是大片暢旺的金黃油菜花，她這幾天上的夜班，都冇重視到，明天調班歇息，一看竟有點一乍。春季已勢不成擋地到來了，溫暖的風吹過窗欞，遠處有一些人在放鷂子，尖叫歡笑聲卷挾在油菜花的味道裡隨風劈麵撲來，一忽兒近一忽兒遠，讓人腦筋懵裡懵懂。她想晝寢會兒，但是頭髮還冇有乾透，便隻能趴在桌上稍稍眯一下，厥後竟做起了夢，夢裡是比實際還要慌亂惶恐的餬口，“拿摩溫”凶神惡煞樣的叱罵聲不斷於耳……她是被甚麼東西拍打窗戶的聲音驚醒的，是一隻鷂子被她這裡的窗鉤掛住了，還是高處的窗鉤。不遠處有個青年在走過來，劈開著油菜花叢，一邊收著鷂子線，明顯這是他的鷂子，她還是帶著夢裡的惶惑向他問了一聲：“你的鷂子麼？”一邊已站到桌上去解鷂子，一根線一挑，它自掉落下來，“感謝，感謝！”青年笑著承諾著，一邊一起玩的孩童已跑過來拾起地上的鷂子，拖著他催他快些去放飛起來，她看了他一眼，他向她一擺手，自陪他們玩去了。桌上被她站了幾個鞋印，她又找抹布來擦，厥後記起上班的帽子圍單還冇洗，便拿了個臉盆去內裡水龍頭那邊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