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美人[第1頁/共3頁]

大宋元祐四年六月，沈蕙羅分開永裕陵，跟從入內內侍省都知張茂則回到東京大內。那年她五歲，宮籍上的身份是先帝神宗美人陳氏的侍女。

等至中午，一名七八歲的男孩在數名宦者的帶領下緩徐行入後園，身上穿戴皇子的素白禮衣，最後站定在陳美人閣門邊。

宮人們遵囑對陳美人好言相慰，說一些和睦和美，卻又無關痛癢的好聽的話，陳美人恍若未聞，但常會伸出一隻枯瘦到指節畢現的手，緊緊抓緊身邊人的手臂，帶著一種罕見的固執神情，幾次說一句話：“我想見十哥。”

“哥哥在那裡？他長甚麼樣？”蕙羅問。

宦者朝她躬身，低聲道：“十大王偶感風寒，皇太後擔憂舟車勞累，有礙大王病癒，故留他在宮中，改命十二大王來向陳娘子存候。”

她絕少在人前閃現悲慼之情，蕙羅第一次見她落淚，是在提起一個關於兄弟姐妹的話題時。

都具有同一個媽媽，那就是兄弟姐妹了。蕙羅最後如許想，且歸去問母親，本身有冇有兄弟姐妹。

一日，蕙羅在陵寢中見到兩位麵貌類似的侍女，侍女說她們是姐妹。年幼的蕙羅並不清楚“姐妹”的含義，因而兩個女人耐煩解釋，一一貫蕙羅申明何謂兄弟姐妹。

張茂則沉默著，未再說安慰的話。陳美人喚蕙羅至身邊，轉顧張茂則，又道：“張翁，十哥有皇太後顧問，是他的福分，我並無牽掛，倒是蕙羅這孩子令我放心不下，實不忍心看她畢生藏匿於陵寢當中。煩請張翁把她帶回大內，若能讓她給十哥作個伴，我此生無憾，亦可瞑目了。”

陳美人隻是淺淺一笑，無言地在榻上坐下，少頃斜斜地向一側倒去。毀瘠骨立的她現在已是一堆落空支撐的積木，今後冇能再站起來。

陳美人於這月病逝。神宗趙頊駕崩時，她自請出宮，為大行天子守陵殿。離世之前，她孤寂地在永裕陵度過了四年光陰，生射中大部分的興趣是由在她膝下承歡的蕙羅帶來。

在看清他麵龐後，陳美人眼內的光焰也漸趨暗淡。她冇再喚“十哥”，目光猜疑地投向了他身邊的宦者。

她此前一向餬口在陵寢，卻未曾覺出這個特彆環境本身帶有的滅亡氣味。在陳美人的庇護下她的日子過得近乎無憂無慮。喧鬨的永裕陵鬆柏蓊鬱，青煙嫋嫋，她喜幸虧空曠無人的陵寢中奔馳，也喜幸虧秋蟲唧唧的月夜依偎在母親懷中，感受她暖和乾淨的衣香，看著她們被月光掃落的薄弱影子堆積在一處。

因而永裕陵便如許進一步采取了美人陳氏。她的生命在這個茶靡花開後的夏季，如人所願地，跟著她早已被埋葬於此的芳華儘數冇入灰塵。

聞張揚茂則答允後，她含笑閉上了眼睛。

臨終前，宮中最有權勢的內臣，入內內侍省都知張茂則帶了數名太醫來看她，奉上良藥多少，她均揮之使去，到厥後連炊事都不肯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