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六十一章 情湧[第1頁/共3頁]

先是，吳侍禦有女甚美，未嫁而喪二夫，故十九猶未醮也。上元遊十王殿時，遊人甚雜，內有惡棍賊窺而豔之，遂陰訪居裡，乘夜梯入，穴寢門，殺一婢於床下，逼女與***力拒聲喊，賊怒而殺之。吳夫人微聞鬨聲，叫婢往視，見屍駭絕。舉家儘起，停屍堂上，置首項側，一門啼號，紛騰終夜。詰旦啟衾，則身在而失其首。遍撻諸婢，謂所守不堅，致葬犬腹。侍禦告郡，郡嚴限捕賊，三月而罪人弗得。漸有以朱家換頭之異聞吳公者。吳疑之，遣媼探諸其家。入見夫人，駭走以告吳公。公視女屍故存，驚奇無以自決。猜朱以左道殺女，往詰朱。朱曰：“室人夢易其首，實不解其何故？謂仆殺之則冤也。”吳不信，訟之。收家人鞠之，一如主言，郡守不能決。朱歸，求計於陸。陸曰：“不難，當使伊女自言之。”吳夜夢女曰：“兒為蘇溪楊大年所殺，無與朱孝廉。彼不豔其妻，陸判官取兒首與之易之，是兒身故而頭生也。願勿相仇。”醒告夫人，所夢同。乃言於官。問之果有楊大年。執而械之，遂伏其罪。吳乃詣朱，請見夫人，由此為翁婿。乃以朱妻首合女屍而葬焉。

異史氏曰：“斷鶴續鳧，矯作者妄。移花接木，初創者奇。而況加鑿削於心肝，施刀錐於頸項者哉？陸公者，可謂媸皮裹妍骨矣。明季至今，為歲不遠，陵陽陸公猶存乎？另有靈焉否也？為之執鞭，所忻慕焉。”

朱三入禮闈，皆以場規被放，因而悲觀仕進。積三十年，一夕陸告曰：“君壽不永矣。”問其期，對以五日。“能相救否？”曰：“惟天所命，人何能私？且自達人觀之，存亡一耳，何必生之為樂，死之為悲？”朱覺得然，即製衣衾棺槨。既竟，盛服而冇。翌日夫人方扶柩哭，朱忽冉冉自外至。夫人懼。朱曰：“我誠鬼，不異生時。慮爾寡母孤兒，殊戀戀耳。”夫人大慟，涕垂膺，朱依依慰解之。夫人曰：“古有還魂之說，君既有靈，何不再生？”朱曰：“天數不成違也。”問：“在陰司作何務？”曰：“陸判薦我督案務，受有官爵，亦無所苦。”夫人慾再語，朱曰：“陸判與我同來，可設酒饌。”趨而出。夫人依言營備。但聞室中笑語，亮氣大聲，彷彿生前。半夜窺之，窅然已逝。

朱乃攜陸歸飲，既醺，朱曰：“湔腸伐胃，受賜已多。另有一事相煩，不知可否？”陸便請命。朱曰：“心腸可易，臉孔想亦可更。予結髮人，下體頗亦不惡，但臉孔不甚美人。欲煩君刀斧，如何？”陸笑曰：“諾！容徐以圖之。”過數日，半夜來叩門。朱急起延入，燭之，見襟裹一物。詰之，曰：“君曩所囑，向艱物色。適得美人首，敬報君命。”朱撥視，頸血猶濕。陸力促急入，勿驚禽犬。朱慮流派夜扃。陸至，以手推扉，扉自開。引至寢室，見夫人側身眠。陸以頭授朱抱之，自於靴中出白刃如匕首，按夫人項，著力如切腐狀，迎刃而解，首落枕畔。急於朱懷取美人首合項上，詳審端方，而後按捺。已而移枕塞肩際，命朱瘞首靜所，乃去。朱妻覺醒頸間微麻，臉頰甲錯，搓之得血片。甚駭，呼婢汲盥。婢見麵血狼籍，驚絕，濯之盆水儘赤。舉手則臉孔全非，又駭極。夫人引鏡自照，錯愕不能自解，朱入告之。因反覆細視，則長眉掩鬢，笑靨承顴，畫中人也。解領驗之，有紅線一週，高低肉色，判但是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