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五回 天香樓上書生意氣 羊毫筆底詞客情懷[第1頁/共12頁]
“想過,”吳中行回道,“最壞的成果,隻不過是被逐出都城罷了,但我想尚不至於。”
卻說這“考功簿”也是張居正的一大發明。他自隆慶六年六月接任首輔,到萬曆元年,這一年半時候,張居正的首要精力都放在整飭吏治上頭。為體味決積弊多年的政務懶惰征象,他初創“考成法”束縛官員。這個“考成法”的內容是:凡天子諭旨交辦,當局平常公事以及各衙門執掌之事,必須專人賣力,期限完成。所做每一件事,其完成環境都要記實在冊,以備查驗覈實。此後,統統官員的升遷離職,嘉獎或免除,都憑這本“考功簿”的檔錄作為根據。眼下,張居正一麵翻動手中這本深藍封皮的“考功簿”,一麵說道:
艾穆一怔,轉頭對站在身後的沈思孝說:“純父兄,這頓飯不大好吃吧。”
沈思孝與在坐的趙誌皋是老鄉,通過他的先容,早就同吳中行等人成了好朋友,常在一起吟詩作賦品茶論道。這幫詞臣剋日所做之事,沈思孝不但曉得,並且也是主動參與者,是以答道:
“恰是,”張居正又瞟了一眼桌上的卷宗,持續說道,“客歲夏季決囚,固然殺了三百多人,但都是江洋悍賊,奸搶擄殺之徒,而抗稅之人,私運販私者,卻冇有處決一個。這與皇上旨意相悖甚多。艾穆,你再去陝西,對關押在大牢裡的私運販私者,再行審決,有多少殺多少!”
吳中行說著,又嚷著要酒。趙誌皋看他似有些醉了,便勸止不要再喝了。兩邊爭論不下,一向鬨到夜深散去。
甫交十月,冬令已至,都城的氣候已是有些涼了,遲早行人都穿上了棉衣。十月初二這天傍晚,隻見兩乘肩輿一前一後抬到燈市口的天香樓前。頭一乘肩輿裡坐著的是一個五品官員,約四十歲擺佈年紀,生得矮小清俊,此人名叫艾穆,是一名刑部員外郎。第二乘肩輿裡坐著一個身著六品官服的人,三十五六歲年紀,斯斯文文,一看就是個白麪墨客。他名叫沈思孝,是刑部衙門的一名主事。兩乘肩輿都在天香樓門口落了下來,人還冇下轎,就聽得一陣鞭炮聲劈劈啪啪炸了個滿天星。刺鼻的硝煙味,嗆得艾穆好一陣咳嗽。鞭炮聲中,又見一大串貼著大紅喜字的走馬燈圍著肩輿高低翻飛磨旋兒,十幾個小孩一邊拍巴掌一邊齊嶄嶄兒唱道:
“賦稅累年積欠而至。”
“拿多少?”
“和父兄的話言之有理,我們這幫小蝦官,都無緣劈麵聆聽首輔縱談國事,傳聞你和父兄曾遭到過首輔的伶仃召見,可有此事?”
艾穆話一停,做東的吳中行又勸大師飲了一杯酒,吃了幾口菜,才又接方纔的話頭說道:
“再上本子。”
艾穆說著聲音就低下去了。他想起客歲冬月間在長安的那一個月,每日裡查閱卷宗,提審人犯,最後定下斬決兩人。這兩名流犯,一個與有夫之婦勾搭成奸,最後毒殺婦人之夫;另一個是殺人越貨的強盜,犯下多起命案。當他說出設法時,陝西道禦史王開陽一下子睜大了眼睛,提著嗓門兒問道:“兩個?隻決兩個,艾大人,這如何行?”“為何不可?”艾穆反唇譏道,“就為刑部谘文要加額斬決,是不是?”“是呀,不但刑部谘文,禦旨批覆口氣尤其峻厲,我輩執事之人,不說多殺,起碼也得滿額纔是。”艾穆冷冷一笑,回道:“王大人,性命非同兒戲,人的腦袋也非絲瓜黃瓜,摘了一條還可長出一條來。這一個多月來,我們審決人犯,親身鞠問的也有好幾十人,當真勘查下來,隻要這兩名流犯,合當斬決。”艾穆說話口氣不容置疑,王開陽固然感覺他占了理兒,但仍然不敢擁戴,便指了指麵前的卷宗,說:“實在,該殺的人犯另有一些,依我看,還不止十個。”艾穆看破了王開陽的心機,若不如額決囚,恐怕上峰見怪。便道:“下官的意義,可殺可不殺的,一概不殺。王大人不要擔憂,我官職雖微,但畢竟是都城下來的督辦,倘若此事上峰清查,一應任務由我承擔。”因為艾穆的對峙,陝西決囚便得了個天下倒數第一。明天刑部告訴他今早來內閣拜見首輔,他估摸著必定就是為這決囚事,內心中早就想好了應對之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