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章[第1頁/共6頁]

保住

邑有成名者，操孺子業，久不售。為人迂訥，遂為猾胥報充裡正役，百計營謀不能脫。不終歲，薄產累儘。會征促織，成不敢斂戶口，而又無所補償，憂愁欲死。妻曰：“死何益？不如自行搜覓，冀有萬一之得。”成然之。早出暮歸，提竹筒銅絲籠，於敗堵叢草處探石發穴，靡計不施，迄無濟。即捕三兩端，又劣弱，不中於款。宰嚴限追比，旬餘，杖至百，兩股間膿血流浪，並蟲不能行捉矣。轉側床頭，惟思他殺。時村中來一駝背巫，能以神卜。成妻具資詣問，見紅女白婆，填塞流派。入其室，則密室垂簾，簾外設香幾。問者爇香於鼎，再拜。巫從旁望空代祝，唇吻翕辟，不知何詞，各各竦立以聽。少間，簾內擲一紙出，即道人意中事，無毫髮爽。成妻納錢案上，焚香以拜。食頃，簾動，片紙拋落。拾視之，非字而畫，中繪殿閣類蘭若，後小山下怪石亂臥，針針叢棘，青麻頭伏焉；旁一蟆，若將跳舞。展玩不成曉。然睹促織，隱中胸懷，折藏之，歸以示成。成幾次自念：“得無教我獵蟲所耶？”細矚景狀，與村東大佛閣真逼似。乃強起扶杖，執圖詣寺後，有古陵蔚起。循陵而走，見蹲石鱗鱗，彷彿類畫。遂於蒿萊中側聽徐行，似尋針芥，而心、目、耳力俱窮，絕無蹤響。冥搜未已，一癩頭蟆猝然躍去。成益愕，急逐之。蟆入草間，躡跡披求，見有蟲伏棘根，遽撲之，入石穴中。掭以尖草不出，以筒水灌之始出。狀極俊健，逐而得之。核閱：巨身修尾，青項金翅。大喜，籠歸，舉家道賀，雖連城拱璧不啻也。土於盆而養之，蟹白栗黃，備極護愛。留待期限，以塞官責。

於七一案，連坐被誅者，棲霞、萊陽兩縣最多。一日俘數百人，儘戮於演武場中，碧血滿地，白骨撐天。上官慈悲，捐給棺木，濟城工肆，材木一空。以故伏刑東鬼，多葬南郊。甲寅間，有萊陽生至稷下，有親朋二三人亦在誅數，因市楮帛，酹奠榛墟，就稅舍於下院之僧。明日，入城營乾，日暮未歸。忽一少年，造室來訪。見生不在，脫帽登床，著履仰臥。仆人問其誰，合眸不對。既而生歸，則暮色昏黃，不甚可辨。自詣床下問之，瞠目曰：“我候汝仆人，絮絮逼問，我豈暴客耶！”生笑曰：“仆人在此。”少年即起著冠，揖而坐，極道酬酢，聽其音，似曾瞭解。急呼燈至，則同邑朱生，亦死於七之難者。大駭卻走，朱曳之雲：“仆與君筆墨之交，何寡於情？我雖鬼，故交之念，耿耿不忘。今有所瀆，願無以異物猜薄之。”生乃坐，請所命。曰：“令女甥寡居無偶，仆欲得主中饋。屢通媒約，輒以無長輩命為辭。幸無惜齒牙餘惠。”先是，生有女甥，早喪母，遺生鞠養，十五始歸其家。俘至濟南，聞父被刑，驚而絕。生曰：“渠自有父，何我之求？”朱曰：“其父為猶子啟櫬去，今不在此。”問：“女甥向依阿誰？”曰：“與鄰媼同居。”生慮生人不能作鬼媒。朱曰：“如蒙金諾，還屈玉趾。”遂起握內行，生固辭，問：“何之？”曰：“第行。”勉從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