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 玉歸（3）[第1頁/共5頁]

“快躺下吧，哪兒也不如自個兒的家好啊，在外頭，誰給你鋪床疊被？”韓太太扔下炕笤帚，脫鞋上床，跪在那兒把被子攤開，並排鋪好，轉過身來瞅著韓子奇，“還耗甚麼？你不困？”

這個主兒連續跑了好幾趟，還給韓太太提溜了茶葉，給天星帶了吃的。頭一回，韓太太帶答不睬；第二回，直言回絕；第三回，沉吟不語。果然除此以外再也冇路可走了嗎？冇有了。她不是怕駁人家的麵子，是怕東西在外頭招來更大的災害。如果店裡遭了搶，她找誰告狀去？我日本人？那不是自個兒找死嗎？

這時候，倒有人上門來了，不是求她雇傭，是要買她的奇珍齋！賣？說甚麼也不能賣哪，奇珍齋是梁家的祖業、韓家的命根子，賣了店、砸了牌子，“玉器梁”、“玉器韓”就算完了，在行裡頭，在兩旁世人眼裡，就一個跟頭栽到底，威風掃地了！

一團熒熒的亮光往東間寢室走去，韓子奇冷靜地跟著她，遊魂似的。

“你……把我毀到家了！”他喃喃地說，不是怨，不是恨，而是心灰意冷的嗟歎，“從今今後，我冇有臉見人了，同業、朋友、主顧、街坊四鄰……唉，躲開吧，遠遠地躲開統統人，北平冇有韓子奇這小我了，隻當我死在外頭了！唉，早知如此，我何必返來呢？何必……何必呢？”

韓太太把火油燈擱到床頭櫃上，回身抄起掃炕笤帚，打掃著床單。實在，那床單她剛纔已經掃得纖塵不染了，*北牆整整齊齊地疊著兩床棉被，東頭床欄邊，並排擺著一對兒枕頭，比翼雙飛的鳥兒似的。

“彆，奇哥哥，”丈夫的諒解和寬大，是對老婆的最大安撫，對於一個冇有文明知識、冇有獨立職業、冇有奇蹟尋求而心中隻要丈夫和家庭的女人來講，她所需求的，她所等候的，彷彿也隻要這些了，“好輕易盼到你返來了，還能再叫你朝我告饒兒？彆折我的壽了！人家都說，男人的心狠，你的心還是像疇昔那麼軟。奇哥哥，彆難過，事情已然是如許兒了，難過也是徒然，得保重自個兒的身子。還是那句話：留得青山在，不怕冇柴燒。人能平安然安地返來了，我還求甚麼？再者說，你帶走的那些東西，萬幸都還能歸了家，我這兒也留著幾件兒呢，咱還能驚駭吃不上、喝不上？”

“我……我甚麼也冇說啊，”韓子奇躲開她的視野，轉過身去，把頭埋在燈光的暗影裡，“我曉得，你是個自重的人……”

女人的臉，七月的天。不定從哪兒飛來一塊雲彩，瓢潑大雨下得天昏地黑；一會兒工夫也許又刮來一陣風，吹得萬裡無雲。韓太太心胸驚駭地哭訴了悲傷舊事，獲得的倒是丈夫的安撫，韓子奇不但冇有雷霆暴怒、惡言漫罵、拳腳交集，反而還把沉重往本身肩膀上攬，直說本身的不是，韓太太壓在心上的烏雲就立時散去了。一句好話三分暖，大難以後的這份溫情，來得多麼適時！如許的男人，她等得值，疼得值；男人返來，家裡又有了頂梁柱了，她甚麼也不怕了，統統憂愁煩惱都冇有了，日子還得好好兒地過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