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章 玉彆（5）[第1頁/共1頁]

韓太太和兒子、兒媳都目瞪口呆！韓家的後代身上本來是流著回、漢兩個民族的血液，這莫非是真的嗎？

燭光映在他的眼睛上，深陷在眼眶中，一雙暗淡的瞳孔已經擴大了。

他不曉得是否已經贖清了本身的罪孽？但他隻要往前走了。

“不……”韓子奇像一個被押上審判台的罪人，惶恐地供出了統統，“我……是漢人的孤兒，吐羅耶定巴巴收養了我，但是我棍騙了他，也棍騙了徒弟，棍騙了……你！我一向……不敢說，我怕……”

“噢……”韓子奇茫然地承諾著，這是他麵前唯一的路了，他用微小的、斷斷續續的聲音，虔誠地唸誦著清真言：“倆依倆海，引攔拉乎；穆罕默德，來蘇倫拉席（萬物非主，唯有安拉；穆罕默德，主之使者）。”

他那痙攣的雙手緊緊攥著蠟燭，懷著懺悔也懷著遺憾，懷著驚駭也懷著但願，顫栗著向黑暗中走去……

“你爸這是說胡話呢！”韓太太錯愕失措地對兒子、兒媳說，也是在對本身說。她決不敢信賴、也不肯意信賴本身的丈夫會是個“卡斐爾”！不，決不成能！韓子奇必然是在說胡話。當年他是從泉州來的，泉州是回回最早的安身之地；他是跟著吐羅耶定巴巴來的，巴巴是篩海・革哇默定的嫡派於孫；他和巴巴一起念著真經、帶著“伊瑪尼”來的；他和老婆的婚禮是在清真寺停止的，是真主締結了良緣；他一輩子都謹守著回回的端方，他做出了大奇蹟，為回回爭了光；他一輩子都順從著真主的旨意，他和玉兒的那點兒錯誤，也應當諒解了！他是個真正的回回，真正的穆斯林，決不能讓他在最後的時候毀了平生的善功！韓太太規複了平靜，她拉著丈夫的手，樸拙地望著丈夫的臉，說：“你是端莊的回回，內心可彆胡塗！快向主做‘討白’（懺悔），快念清真言，帶著‘伊瑪尼’走，一輩子有甚麼罪也就都贖清了！”

那雙手顫抖著伸在她的麵前，向她最後要一點兒亮光。

韓子奇驚駭已極，一雙暗淡的大眼睛中間，殘留著兩點微小的熒火，頓時就要燃燒了，滅亡就要到來，他不曉得本身這個當了一輩子回回的漢人身後將歸向何方？

韓太太一驚：“你如何越說越胡塗了？”

“蠟？你要蠟？”韓太太的淚水滴在丈夫那骨瘦如柴的手上。

他瞥見了黃土中的六尺墳坑，瞥見了那黑幽幽的“拉赫”，他的麵前將是無邊的暗中，無儘的長夜……

“給我……蠟……”對暗中的驚駭，使他本能地祈求光亮，他但願能有蠟燭給他一點兒亮光，照著他朝前走。

兩枝紅色的蠟燭遞到韓子奇的手中，兩朵淡黃的火焰在風雨之夜搖擺。

她不能不滿足他這小小的要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