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1章 管晏列傳[第1頁/共2頁]

管仲，世所謂賢臣，然孔子小之。豈覺得周道陵夷，桓公既賢，而不勉之至王，乃稱霸哉？語曰“將順其美，匡救其惡，故高低能相親也”。豈管仲之謂乎？

太史公曰：吾讀管氏牧民、山高、乘馬、輕重、九府，及晏子春秋，詳哉其言之也。既見其著書，欲觀其行事，故次其傳。至其書，世多有之，是以非論，論其軼事。

管仲曰：“吾始困時，嘗與鮑叔賈，分財利多自與，鮑叔不以我為貪，知我貧也。吾嘗為鮑叔謀事而更貧困，鮑叔不以我為愚，知時無益倒黴也。吾嘗三仕三見逐於君，鮑叔不以我為不肖，知我不遭時也。吾嘗三戰三走，鮑叔不以我怯，知我有老母也。公子糾敗，召忽死之，吾幽囚受辱，鮑叔不以我為無恥，知我不羞末節而恥功名不顯於天下也。生我者父母，知我者鮑子也。”

晏平仲嬰者，萊之夷維人也。事齊靈公、莊公、景公，以儉仆力行重於齊。既相齊，食不重肉，妾不衣帛。其在朝，君語及之，即危言；語不及之，即危行。國有道，即順命；無道，即衡命。以此三世顯名於諸侯。

管仲夷吾者，潁上人也。少經常與鮑叔牙遊，鮑叔知其賢。管仲貧苦，常欺鮑叔，鮑叔終善遇之，不覺得言。已而鮑叔事齊公子小白，管仲事公子糾。及小白立，為桓公，公子糾死，管仲囚焉。鮑叔遂進管仲。管仲既用，任政於齊，齊桓公以霸，九合諸侯，一匡天下，管仲之謀也。

方晏子伏莊公屍哭之，成禮然後去，豈所謂“見義不為無勇”者邪？至其諫說，犯君之顏，此所謂“進思儘忠，退思補過”者哉！假令晏子而在，餘雖為之執鞭，所忻慕焉。

管仲既任政相齊，以戔戔之齊在海濱，通貨積財，富國彊兵，與俗同好惡。故其稱曰：“倉廩實而知禮節，衣食足而知榮辱，上服度則六親固。四維不張，國乃滅亡。命令如流水之原，令順民氣。”故論卑而易行。俗之所欲，因此予之；俗之所否，因此去之。

晏子為齊相，出，其禦之妻從門間而闚其夫。其夫為相禦，擁大蓋，策駟馬，意氣揚揚，甚得意也。既而歸，其妻請去。夫問其故。妻曰：“晏子長不滿六尺，身相齊國，名顯諸侯。今者妾觀其出，誌念深矣，常有以自下者。今子長八尺，乃為人仆禦，然子之意自發得足，妾是以求去也。”厥後夫自抑損。晏子怪而問之，禦以實對。晏子薦覺得大夫。

管仲富擬於公室，有三歸、反坫，齊人不覺得侈。管仲卒，齊國遵其政，常彊於諸侯。後百餘年而有晏子焉。

鮑叔既進管仲，以身下之。子孫世祿於齊，有封邑者十餘世，常為名大夫。天下未幾管仲之賢而多鮑叔能知人也。

越石父賢，在監倉中。晏子出，遭之塗，解左驂贖之，載歸。弗謝，入閨。久之，越石父請絕。晏子戄然，攝衣冠謝曰：“嬰雖不仁，免子於戹，何子求絕之速也？”石父曰：“不然。吾聞君子詘於不知己而信於知己者。方吾在監倉中，彼不知我也。夫子既已感寤而贖我，是知己；知己而無禮，固不如在監倉當中。”晏子於是延入為上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