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朝花夕拾 (3)[第2頁/共5頁]
當時的《二十四孝圖》,早已不知去處了,目下統統的隻是一本日本小田海僊所畫的本子,敘老萊子事雲,“行年七十,言不稱老,常著五色斑斕之衣,為嬰兒戲於親側。又常取水上堂,詐跌仆地,作嬰兒啼,以娛親意。”約莫舊本也差未幾,而招我惡感的便是“詐跌”。不管違逆,不管孝敬,小孩子多不肯意“詐”作,聽故事也不喜好是謊言,這是凡有稍稍留意兒童心機的都曉得的。
但是,對於陽間,我終究已經歌頌過了,冇法追改;雖有“言行不符”之嫌,但確冇有受過閻王或小鬼的半文補助,則差能夠自解。總而言之,還是仍然寫下去罷:
我至今還記得,一個躺在父母跟前的老頭子,一個抱在母親手上的小孩子,是如何地使我產生分歧的感觸嗬。他們一手都拿著“搖咕咚”。這玩意兒確是敬愛的,北京稱為小鼓,蓋即也,朱熹曰:“,小鼓,兩旁有耳;持其柄而搖之,則旁耳還自擊,”咕咚咕咚地響起來。但是這東西是不該拿在老萊子手裡的,他應當扶一枝柺杖。現在這模樣,的確是裝佯,欺侮了孩子。我冇有再看第二回,一到這一葉,便緩慢地翻疇昔了。
此中最讓我不解,乃至於產生惡感的,是“老萊娛親”和“郭巨埋兒”兩件事。
我最後實在替這孩子捏一把汗,待到掘出黃金一釜,這才感覺輕鬆。但是我已經不但本身不敢再想做孝子,並且怕我父親去做孝子了。家道正在壞下去,常聽到父母愁柴米;祖母又老了,假如我的父親竟學了郭巨,那麼,該埋的不恰是我麼?如果一絲不走樣,也掘出一釜黃金來,那天然是如天之福,但是,當時我固然年紀小,彷彿也明白日下一定有如許的巧事。
至於玩著“搖咕咚”的郭巨的兒子,卻實在值得憐憫。他被抱在他母親的臂膊上,高歡暢興地笑著;他的父親卻正在掘洞穴,要將他埋掉了。申明雲,“漢郭巨家貧,有子三歲,母嘗減食與之。巨謂妻曰,窘蹙不能供母,子又分母之食。盍埋此子?”但是劉向《孝子傳》所說,卻又有些分歧:巨家是富的,他都給了兩弟;孩子是才生的,並冇有到三歲。結末又大略相像了,“及掘坑二尺,得黃金一釜,上雲:天賜郭巨,官不得取,民不得奪!”
現在想起來,實在很感覺傻氣。這是因為現在已經曉得了這些老玩意,本來誰也不實施。整飭倫紀的文電是常有的,卻很少見名流赤條條地躺在冰上麵,將軍跳下汽車去負米。何況現在早長大了,看過幾部古書,買過幾本新書,甚麼《承平禦覽》咧,《古孝子傳》咧,《人丁題目》咧,《節製生養》咧,《二十世紀是兒童的天下》咧,能夠抵當被埋的來由多得很。不過彼一時,此一時,彼時我委實有點驚駭:掘好深坑,不見黃金,連“搖咕咚”一同埋下去,蓋上土,踏得實實的,又有甚麼體例可想呢。我想,事情固然一定實現,但我今後總怕聽到我的父母愁窮,怕瞥見我的白髮的祖母,總感覺她是和我不兩立,起碼,也是一個和我的生命有些毛病的人。厥後這印象日見其淡了,但總有一些留遺,一向到她歸天——這大抵是送給《二十四孝圖》的儒者所萬料不到的罷。